繁花散盡

双性转人工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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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9

大学生涯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铃响。黄少天收拾好纸笔，比人群迅速钻了出来。

她特意绕道理科楼，楼中四处空荡荡，考试周嘛，只有自习室与考场交替人满为患。告示栏钉上几张全新A4纸，凑近一看，正是本学期优生名单。她盯着周泽楷的名字愣了好长一会儿，最后瞪了一眼顶部一栏名额寥寥的项目，踢踏着走了。

黄少天从厨房盛汤出来。周泽楷很高兴，托期末的福，她们已经很久没空弄那么细致的一餐了。吃到后半段，周泽楷略嫌安静地抬头，看见黄少天咬着筷头瞧剩下菜汁的空盘。

到了晚上，黄少天独自待在房间里，笔电开着，文档却空空如也。往常这个时候，她同时构思几篇公众号约稿，鸡汤如泉涌，十指若翻飞。周泽楷过来从背后搂她，感到被轻轻挣开了。

“你不用出门吗？”实验室不必去了，又改成恢复慢跑。

她转过来，拉周泽楷在床边坐下，周泽楷先按她的手：“今天怎么了？”

黄少天觉得略难以启齿，她不知道怎么好好提。咬唇一斟酌，还是说：“国奖我们两人加起来也得好几次了，不图这……新鲜吧……”

周泽楷偏头想一想，“我知道。”

“那奖金我们也看不上……”

“嗯，”她也不在乎，“多一些是一些吧。”

黄少天深感无力，哭笑不得：“我意思是，怎么说我比你大，负担这些是应该的。你不需要为了‘帮助’我，以放弃锦绣前程为代价……”

周泽楷会意，突然有些生气：“我不勉强，我做了选择。”她不是很喜欢黄少天貌似插科打诨，说着把她推远的话。

“这叫什么选择？”黄少天看她站起来，仰着头对她说，“这不是你一直向往的道路吗？学校给你提供这么好的契机，你竟然就拱手予人了？我真的不是很明白。”

“你确实不明白。”周泽楷稍微赌气地说，缓了缓，低下去按抚对方的后颈，“你是不是反悔？害怕？”

黄少天很是奇怪。她刚扣住颈边伸来的手腕，周泽楷抢着说：“你说过不会因为那个的。”

很久之前关于信息素的笑话像一线灯光漏进阴影——后来两人笑作一团，慢慢平复下来，不知谁忽然口气郑重：“没有性别问题。我们不会因为这个理由分开，一定一定。”

熄了灯两人照旧并肩躺在床上，周泽楷摸摸索索地抱了她又吻了她。回吻完毕，眼见枕边人都睡着，黄少天一合上眼，各种念头在脑海里浮泛，周泽楷的专业她不通一窍，用最俗的眼光也知道那是世界顶尖的大学，不知比她在网上折腰卖字好几多倍。一想到这里，黄少天伤心极了。

怎么想的最终还是怎么坦白了，说来讽刺，临近放假，合力交租的房子竟然没有人住。一个白天黄少天猫着腰收箱子，抬头对周泽楷叹气道：“你看怎么办吧，我的课全部结了，工作之前实习也联系好了，毕业那会儿估计也不会回来。”周泽楷一直靠在柜子前不说话，她站起来抱她：“这里你想住就住，不住也没关系，宿舍人多也方便，嗯照顾好自己……”

“是你的计划吗？”蓦然听见这么问，黄少天卡了一下。怎么能叫她计划好的呢，这不是能预见的场合吗？原本按她想来是先送周泽楷走的。黄少天盯着窗外一阵晃神，没有回答。

出门时，周泽楷抓着黄少天的手腕郑重地说：“等我。”黄少天点点头。

刻意做了不算告别的暂别。之后她也简单收拾了些行李，久违地回家住满整个暑期。周泽楷回家，动车坐两个半小时就到了。她预备填肚子的奶糖和蜜枣从包里取出来摆在桌上，却一动未动，视线悄然望向沿轨杳无人迹的水田和微茫的旷野。

邻座招停乘务员买下一份华而不实的快餐，熟食的味道轻飘飘漫过界。在这阵阵米香中，周泽楷垂下眼睫，想起两年前的火车上同她共享的一份套饭。黄少天属于那种清闲不下的人，或者说她清闲的时候也是好动的快活的，带在身边的零食下车前一定边看电影也好打手游也好统统解决了，不像周泽楷不饿就吃不上默默捎回家里。她是自得其乐，有人陪伴说说话就像额外的余兴节目而已，那么自己的存在究竟有无意义呢，周泽楷突然怀疑气闷起来，一抬眼窗沿掠过飞鸟残留的影子。

终于回到家里，憩息小半天之后周泽楷不敢松懈，从床爬起来开始学习。周爸爸经常公派在外，家里弥漫着一股学究专配的严肃清冷的气氛。天完全黑下来很久以后，周泽楷听见客厅那头传来轻微的动静，妈妈舍得离开电脑，到厨房好一阵鼓捣。

半晌，周妈妈敲开房门进来送晚饭。周泽楷迅速停下笔头的报告，端过细瓷碗搁在空暇的台面，正准备开动，她急急把筷子换只手握住，拉住堪堪转身的妈妈。母女二人久违地谈心，周泽楷开门见山说打算考国内某校的研，短期目标长远规划都简要地提了一提。

周妈妈听着女儿描摹的未来图景，抱臂靠在桌边手指像弹琴一样跳动，温声道：“我觉得可以呀。就按你的想法做吧。”

“有更顺利的机会。”

周妈妈便笑了：“其实妈妈并不要你一定比谁好，不要求你最优秀，妈妈最希望你快乐。”

“嗯，别的事也是吗？”

“当然了。生活上，学习上，你的事业、你的人生……”周妈妈拎餐盘走出几步，停在门前：“至少目前为止，你的选择都没出错，不是吗？”

直到重新埋头作业，刷刷翻过去五六页，周泽楷发觉她又能发自内心微笑了。

回到学校她仍独守在两人的小屋里。在每个日子里重复地上课、上实验室、下课、回家，不需见人的时刻就尽情呆在安静的房间，好像她疲了累了放下书，只要一回头黄少天还在床尾扭曲尽各种姿态欣赏她的音乐和美食。

进入全面备战阶段，所有课程都要抓起来了，专业课她不太担心，其他要背的大段大段的课文就有些头痛了。农历八月过后天气渐渐凉了起来，夜开始变长，楼下路灯点亮的时间变得更早。周泽楷默默地盯着这场景发呆，偶尔西风钻进来，冷不丁一个喷嚏。

她皱着眉伸手把窗稍微掩上一些，小插曲过去黄少天的声音又在她脑海里、她的耳边慢慢回荡起来，曾经的那些闹着玩的她央黄少天、大多数是黄少天主动捧着课本在她周围魔音灌耳的片段，像上传云盘、读取记忆体、编取了她的音色、语气和节奏感，默认系统音，立体声环绕。陪她度过一步步漫长枯燥的跋涉。

周泽楷生日的凌晨，她原本已经睡下了，仿佛早有预感似的，先一步于手机提示音惊醒。一条短信挤进来，屏幕在暗夜里发着光。遥隔数月缥缈音讯，来自黄少天的祝福，洋洋洒洒神采飞扬，还是熟悉的配方，熟悉的滋味。

周泽楷抱着被子坐起来，一时落寞难以自胜。

无力分神去计较对方是否拿捏话语，故作平常，周泽楷真心实意地回复：“想你。”

没有立即得到回答。她不知道千里之外，黄少天稍微回忆起相处的时光，她们搬家第一个夜晚的种种情状，一个人又哭又笑。

奇妙的是联系就此重新建立起来，先是偶尔收到黄少天漫不经心，仿佛随时想起来的问候，很快发展为频率稳定的“早上好，今天天气如何如何”、“记得喝热牛奶，先睡了”……诸如此类。如果周泽楷运气足够好，她们还能在双方同时空闲的时刻聊上两句。

一方面时间越来越紧迫，好像海水把小舟越推越远；另一方面，它也是巨人，带着人们跨过那道门槛，就有机会还愿。

周泽楷忘了关窗户。她转身回房，看见案头上堆落成熟的桂花，金雪飘零，茶面泛起涟漪。
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