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那春色般眼神

关于

[叶黄]A区1号机

一切预警。


人总需要勇敢生存 我还是重新许愿

——《明年今日》





少天,五月初晴,西湖骤暖,有兴赏玩否?

 

叶不修。

去去去去去,谁给你整的文绉绉的一套词,你肯定不光叫我来游湖,你这么好心,不能吧?但是我已经买好机票了啊,1号到5号回,不多不少正好五天。铁公鸡拔毛我可不能放过,你别吐了吃啊!记得让魏老大别着急走,还有方锐叫那小子洗干净等着小爷我!

少天。

 

叶修便笑,心知凡其人所在之处,必有热情的回应。他又重头再读一遍,挑出些具体的细节,一面盘算近几天的计划。

黄少天是这样的,胸中洒洒不遗余力,而主动权暗握在手,是去是留,全不容他人置喙。

到了那天,他果然如约而至,一大早上兴欣网吧静得一脉和平,停在门前看来如同任何一家安生发财的铺面,心知实则是通夜酣战的恶果。黄少天摘下墨镜,深吸口气推门而入,立即被烟的苦味混着隔夜面汤的恶香扑面而来,冲得他连连后退,踉跄绊倒了拉杆箱子,直挺挺磕在昨夜积雨、给朝阳映得金灿灿的一滩水洼里。

“呦。剑圣大大这便来了啊?”

“嘘,小声点!”

陈果打着呵欠下楼来换班,颈子上还环着擦脸的手巾,叶修站起来腾位子,正巧留意到门外的动静,两人赶紧帮忙把人请进来。

大厅里不少趴桌昏睡的玩家,几个稀有的直着背脊操纵键盘,眼睛亮得像伺机潜伏的动物。黄少天往内觑一眼,谢过老板娘递来手巾的好意,倒是转回头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地对叶修叨叨:“哎吃的有吃的没?我下飞机直接赶过来,机餐简直不能算人食——别又泡面啊,我说老板娘,要么伙食改一改要么换个给力点的气扇吧?……”

陈果在一旁笑眯眯地听完,考虑着是要装个好的中央空调,叶修借着位置方便抽出柜台里两包榨菜一根火腿,拍在标签上,叼着烟说,任君选择。

“选你妹。”黄少天虎着脸,假意瞪了他一眼。“沐橙呢?”

猜他大概要这么插科打诨下去了,便顺势不经意地问出来。

“先到云秀那儿去了,过两天回来伺候你。”

“我去,多大脸。”黄少天推着叶修往上走,催他回房间休息,另一手提着拖箱随便往楼道上一放。

其实叶修也蛮不好意思,请人来玩却没什么招待,正想指点他外面哪儿有好吃的,话到嘴边滚了一圈又咽回去。

毕竟老板娘已经在楼下招呼他了。黄少天蹬蹬下楼。

 

黄少天一个人坐在对街小铺吃广式肠粉,琢磨着老板娘并非广府人,竟然有心推荐口味还地道。思索间心念一动,三两口吃净,按老板娘口味另买一份豆浆包子提回去。

快下午时叶修起来了,各处转悠一圈倒不见人影,他走到前台顺手拆了那包摆上台面的榨菜,探头去看陈果的显示器:“少天呢?”

陈果实时关注着屏幕上[逐烟霞]的走位,无暇分心,头也不抬地回道,“出去了。找方锐。”

方锐今天初中同学聚会,从中午闹到夜场。十五年同窗阔别,又多是趁着假期来杭顺便旅游,人竟然很齐,还都带着家属。

黄少天有时很要脸,有时又无所谓,问清楚方锐孤家寡人,而那帮同学又几乎没人过问电竞圈的事,没皮没脸地就跟着上去凑热闹。

结果一不小心玩大了。中午自助餐肚撑过瘾,晚上换场到酒店自带的KTV瞎闹。黄少天生性热络,跟什么人都吃得开,几下跟方锐那帮兄弟们勾肩搭背,荒腔走板地唱起粤语。十一点半他出门接了陈果的电话,回来看了看形势,女人和小孩歪在沙发先睡了,方锐酒量还不如他,干坐着笑得傻兮兮看一帮兄弟还要灌他酒。

最后黄少天自己也不知道胡言乱语了什么,好容易把人说散了,还得架着方锐两个人哆嗦着脚步往客房撞。

第二天一早打车回兴欣,头痛欲裂,方锐进门就撂下他径直去补回笼觉,黄少天干站两秒,摸到魏琛的房间一头扎进去。

叶修站到房门前就听到里面没大没小的对话。叩三次门拧开门把,看见爷俩并排躺在床上纯聊天。黄少天还跟小孩似的,双腿绞着空调被老老实实交叠在一起,手却伸到上空摘星星摘月亮一样地乱抓乱晃。魏琛在他旁边枕着手臂,单腿跷起大脚丫板直划圈。耳边听得黄少天叽叽喳喳眉飞色舞,口中含了支烟没点上,且含糊地应着他的话语哈哈笑。

魏琛见他进来碰了碰旁边人肩膀,两人同时歪过脸来冲他摆手,叶修笑笑退出去,再顺手掩好门。

傍晚老板娘请客,一行五个人到两条街外一家大排档开友好交流座谈会,魏琛坐在方锐和黄少天中间叫了啤酒,一人一听,绝不过量,方锐脸色一变苦声讨饶说别要,黄少天却是没拒绝,条件要对面老叶也满上。陈果心想到这时喝点也没事,便大声做主说允了,女服务员过来揭了拉环一一搁在各人桌前,叶修端起来吮一口,不知冰到还是苦到,十分作势地哇哇倒抽气。

就听黄少天特别来劲,十分清亮地“啧”一声挑衅他干酒,眉头一扬跳脱得跟什么似的。叶修苦笑说这你都要跟我一争高下,日子还能不能过了。黄少天表示不信他的邪,过不过日子他不管,他只管这口酒。

一晚上只听黄少天和魏琛吹牛皮,黄少天和方锐对口搭相声,魏琛伙同方锐,挤眉弄眼欺负黄少天的薄脸皮。

叶修座旁遗然独立,还分得出心神观察陈果那一脸津津有味;偶尔魏琛闲下话头,筷子一夹炒黄豆逐粒往嘴里送。身价两千万的心结是道坎,有惊无险迈过去,对方开怀,他也觉得宽慰。只是啤酒罐拎在手里掂量剩一半,想起半杯水的哲学,此刻不知是损是满。

大排档到晚间气氛热烈,黄少天一面哈哈大笑,突然听见背景音里大电扇呼呼的转动,周围几桌人的划拳猜酒,里间小妹朝厨房尖着嗓子的催促。他觉得周围很清静,其实是他脑中嗡嗡作响,仿佛昨夜酒劲未消褪,心头兴高采烈,力量却不属于他。

 

叶修没有食言,果然带队请他游了西湖。

苏沐橙回来了,一听白天去逛街兴奋得休息都不要。陈果提醒她是11路包车、H市半日游,后来也倒戈说成去逛街。招呼上一众小辈,叶修清点人头数,哟,全员出动。三个姑娘为了防晒、莫凡恰巧也穿着队服外套;叶修又另找了一顶印着兴欣队徽的鸭舌帽,对准扣在黄少天头上。临出门他还拔出前台插着的小方红旗,回头对大家摇了摇,一群人其乐融融,活似违规拼队的旅团和野导。

步行街上络绎不绝都是年轻人,黄少天腿脚快,在队伍前面不知不觉溜出去小远。他就总走一段停一段,打眼身边路过一家冰淇淋店,大手一挥点了几种口味的球,左手夹住两个店家预备递来第三个,忙中一回身见大部队赶上来,随手都塞进妹子手里。

包子吊儿郎当落在最后,借着身高视远不怕走丢,声音还洪亮——他瞧见黄少天举动超大方,长长溜了一记滑哨还带唱:“七月份的尾巴,是你,狮子座!”

最后几个字干嚎的。

黄少天偏头瞥一眼,呼应似的还他一声短促的谐调,腿迈开没几步又把他照样甩在后。

午后阳光正炽之时,一行人马终于绕路摸进公园。沿林荫道大致观赏几个景点,穿过几座亭桥,到达湖边在大榕树底集体排排坐下来。

路上走着有说有笑,半日脚程也不嫌远,这时堪堪沉静下来,没一会儿便倦意袭人。

唐柔早先勉强支撑,陈果伸手扶了她一把,便丢盔弃甲歪倒下来。再睁眼时老板娘大腿都麻了,两边一看人不见一半,原来大小伙们嫌热怕累一早嚷嚷着撤退。索性也拿出手机,电话要家里的司机来接,挥别余下的人往出口去了。

黄少天双手后撑,侧耳捕捉初夏细微的蛩鸣,风丝丝拂过细叶榕的根须,他看到方锐的眼神,便跟着站起来,顺便问谁要帮带水。最后他全部拿了绿茶,凉嗖嗖捧在怀里,跟方锐在小卖店前拥抱作别。

再跑下去发现众人已经踱到渡口边,水上浮一只木舟,叶修站在码头上冲他招手。

湖面清静泰半,远道上游人都慢慢往回走。而天光依旧大盛。

黄少天打眼稍微一清算,他、叶不修、沐橙、老板娘和魏老大,恰好是同路回网吧的人。

他撒开步子奔过去,绿茶瓶子骨碌碌地滚将出来,正好分到各人手里。小舟摇摇晃晃,舟子在船头吃力扬楫,缓缓地,便荡到了池子中心。

黄少天环望四顾,眼界开阔无阻,湖风不知哪个方向追来,仿佛连带翻腾出水下藻荇的清爽;周围柳岸连山,天上云翳与碧波倒影交辉出奇幻的调子,模糊的夕阳即将收入最伟岸那座山丘的宝塔,儿时耳濡目染的诗句好像复苏,一时竞相蹦跳出来,对五感作乱却只捉得透明的影子。

又有一种奇异的倒错感,身体和思维远远脱离了此时此地,恍惚于山水之间嗅到广府雨季的芬芳。

“哎你们说,”他突然想问,看看山水的影子是不是蓝的?

一转头对上两双促狭的眼睛,叶修推挤着魏琛的肩膀,“他多久没说话,你看看表?谁赢了……”

黄少天无语凝噎。他复坐回去,胳膊肘支着舟缘,安心当一个看风景的人。

却在心里偷偷费思量,这两个人,一位是改变他前半生命运、亦师亦父亦友的伯乐,一位是赛场上碰到过最强大、也最值得尊敬的对手,现在能坐在他面前,黄少天格外感激。

 

便安稳地一觉睡到大天亮。

黄少天翻身爬起来,洁白如新的床褥被他滚出波纹般的褶子,连忙伸手把它抚平。

储物间后来翻了新,前斗神、唯一的散人、荣耀不灭的神话曾经委身过的蜗居成了历史遗迹一般的存在,既然不能像文物供人展览,那也不该打回原形,而应该至少成为某种精神象征。

墙壁重新刮上层腻子,杂物和木架清理出去,空间无形中拓宽不少,只在中间清爽地摆了张桌子,旁边放张床,充当休息间用;实则楼上每人配有专属的卧室,现下正合适给黄少天做客房。

“本来就是新的。”黄少天喃喃自语。

风从窗外吹进来,他被透亮的天光扎得晃眼,察觉一个重量加进来,床板沉着吱呀一声。他胡乱撸了一把头毛,翻身弹起来,来人在他话音方落时进来,十分自觉地坐在床尾下风向处吸烟。微风和煦地掀起青年的刘海,黄少天不由清了清沙哑的睡嗓:

“要是我会拿个瓶子放这里,好歹养棵花摆设一下。”他指着桌面。

“看外面的三角梅就很不错,可惜不适合水养。算了,花还是养在外面好,想看就看,不爱看拉帘关窗,不收钱还不用费心打理。看你也不像养得活的样子?……你们会有人来打理吗?”

“哎,我想这么多干嘛,又能住几个晚上。”

叶修掐了烟,拍拍他的膝盖:“起来。洗一洗,然后想想中午吃什么。”

他们步行下了馆子,在嘉世大楼背面的街角。曾经黄少天造访H市的动机和队友一样单纯,但也留了些地方特别留恋。

他害怕滋味不如从前,上一句“没想到一觉醒来到十点”,下一句就咋咋呼呼,扬言“白菜肉馅的饺子我要打包四十个”。往回走的路上叶修单手拎着带给苦守网吧的同志的外带盒,黄少天喟足地抚着肚皮跟在身后,同他打商量今天别做安排了。

“早知道少天大大这么好打发……”

“昨天已经够累了好吧。”

叶修看着他,“其实也没什么安排。”

“那不是正好,”黄少天稍微超过他,“回去打飞机。”

“打……”叶修很惊讶。

黄少天:“靠,雷霆战机!”

 

直到最后黄少天才说他的航班在中午,差不多十一点走。

说这话时他整个人伏趴在前台上,像个擅自将午餐费挪为它用的小学生,半张脸因为不好意思藏起来。

正好轮到叶修值早班,今天却没来什么人。

 他听了淡定地笑笑,黄少天早就习惯他以各种意味不明的笑容表达感情,也不过多纠结,只打算半个早上肯定去不了哪里,干脆时间到了从这里打车。

他冲他点点头:“我作弊了。怎么样,来一把吗英雄?”

老叶,来pkpkpkpkpk吗?

自从黄少天来到这里两个人像是打哑谜,莫名其妙又默契十足,不动声色地遵守着出发前一番戏言。他们已经四天有半不曾上游戏,叶修想,或许对方一早憋得慌,不然昨天黄少天玩一晚上雷霆战机。总之把戏言当真,又任由其破碎,只取决于一方的态度或反应,他们向来能配合。

“求虐。”叶修看他一眼,“等等,给你找个机位。”接着站起身,翻弄盒里的号牌噼啪响。

他已经径直走进A区。

“还是这里吧。”黄少天轻车熟路打开1号机,想了想,走到黑冷的墙边。

扬手拉开厚实的窗帘,推窗与窗轨钝重的拉划声中,仿佛见尘埃有如万物生长般,在光线中飞扬明灭。明明离得很远;叶修情不自禁眯起眼睛。

干净的风和蓬勃的阳光争先恐后涌进来,自由和柔软同时迸发,——在这明媚敞亮的角落里。

—完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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